了一跳:“罗宋小瘪三,哎呦!你这脸是怎么弄的?结上仇家了?!”
阿宝没答,只问:“二十来岁的女人,头发到肩膀,鹅蛋脸,这样高,这几天你见过没有?”
老刘一脸迷茫:“这里每天进出的人那么多,我哪里记得住。这样吧,我帮你去问问别人去。”
他说着,转向后头的人群,大声问:“二十来岁,头发到肩膀,鹅蛋脸的女人大伙这几天有没有印象?”
工人们停下手里的活,面面相觑,窃窃私语。
有人摇头:“没印象。”
有人撇撇嘴说:“这样的女人每天不知道有多少,这怎么分得清。”
阿宝在码头上站了会儿,看着出海的船点了烟,抽完一支烟,他碾了烟头,径直走到三号售票亭前,敲了敲木窗,对着里间穿藏青短褂的售票员哑声说:“要一张今天去苏州的船票,最末一班也行。”
夜里七点的船,颠簸一个晚上,抵达苏州刚好是早晨七点多钟。
还是阊门码头,还是夏初,还是人来人往,什么都没变。
阿宝慢慢地走回到那条街,以前的米店已经成了一爿烟杂店,郑奶娘的糕饼店还在老地方,但是那木门却紧闭着,门板上的漆都已经斑驳脱落了。
他一直走到街的尽头,又凭着记忆沿着那条田间小路往前,油菜花早已收割完毕,只剩下光秃秃的田埂,两旁的那些桑树倒是比从前长高了不少,遮天蔽日的。
他走到郑奶娘家的老屋前,却没进去,就站在院子外往里看,远远的,看见堂屋的门前还是挂着艾草。
他心想,是又要过端午了吗?
有个女人推开门走了出来,他认出是春生的媳妇秀娘。
秀娘也没看到他,拿了一把苕帚自顾自慢慢地扫着屋前。
许久,也没有别的人出来。
阿宝再回上海,没去霞飞坊,而是去了闸北那间荒废已久的老屋。还没走到门前,就看到家门口拴着一根晾衣绳,上头挂着几件破破烂烂的衣服。
他憋了一肚子火气一脚踹开门。
霎时,一屋子十来只眼睛盯着他,老的卧在只铺着一张破草席的床上,中的夫妇蹲着挑拣着一堆烂菜叶,小的那个就直接趴泥地上,埋头玩着一块捡来的破瓦。
还有最小的那个,和小小宝差不多大,像是什么物品一样,就被搁在了墙角的一只旧竹筐里,呆呆地睁着一对大眼。
阿宝怔了怔,又把门关上,沉默着转身走了。
他随便寻了一家廉价旅馆住下来,浑浑噩噩地度日,要么在那张发霉的床上躺着,要么坐着抽烟,连饭都懒得下楼吃。
这一日下午三点多钟,他睡醒了,正坐在床沿边抽着烟,边听着外头一声响过一声的蝉鸣,忽然一阵刺耳的呼啸声把蝉声截断了,紧接着,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不远
处炸开,旅馆的木墙晃了起来。
他扶着墙下了楼去,客堂里,几个住客蹲墙角的蹲墙角,躲柜台的躲柜台,胆子大些的才小心翼翼地探着头往门外瞄。
这时,又一声巨响在街对面炸开,柜台上的搪瓷缸子“哐当”一下掉在地上,水洒了一地。
老板娘从后堂匆匆跑出来,脸色煞白:“打仗了!又打仗了!”
阿宝瞥了一眼旅店柜台上的月份牌,这一天,是1937年8月13日。
阿宝被人流裹挟着,盲目地朝公园桥方向涌,糊里糊涂的,就到了大世界。
那六层楼的里外都挤满了难民,看到有人拿着米,他反应过来,原来这里现在已成了临时粮食发放中心。
有个戴着白色礼帽的年轻人突然大喊:“看!青天白日!这是我们的飞机!打死日本鬼子!”
排队领米的人群沸腾起来,都探着头往天上看。
阿宝一抬头,看见两个小黑点从战机上脱落。说时迟那时快,炸弹以致命的速度俯冲下来,众人四散奔逃。
他跑出去几步,感觉到什么东西擦过肩膀,等到巨响过后,烟尘散去,他伏在地上摸了摸肩膀,摸到了一手血。
四周横着好几具尸体,他认出了那个先前欢呼的年轻人,这会儿一动不动地趴在他不远处,那顶白礼帽跌在一边,已经染成了红的。
难民营早就满了,废弃仓库,破庙,教堂,所有能短暂庇护的地方也都挤满了人。
阿宝每天只剩一件事,就是寻过夜的地方。
硝烟把整片天空都熏得暗沉沉的,盛夏嚣张的太阳也被挡得不见了踪影,只留下热度。
从早到晚一样暗,一样闷,一样热。
他从宝山路走到共和新路,看到无数增援部队正赶赴前线,成队成队的士兵重装开进,队伍一直拉出几百米,根本望不到头。军用卡车一辆接一辆地呼啸而过,车轮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抖。
他退到墙角抽烟,心里“啧”了一声:弄大了啊。
这么晃了几天,这一日,他游荡到南京路。
逃难的人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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